晚上六点二十三分。
实在是拗不过唐怜云的青墨只得告知了唐怜云自己家庭的住址——距离这里不远，甚至是距离宁千川家都不远的一个公寓。
公寓看上去并不高档，大概有个十几年的历史，半新不旧，住在公寓里的乍一看似乎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大爷，有些人看到唐怜云领着的青墨，摇了摇头，啧啧的感叹了两声，快步的朝着别的方向离开了。
“十六号楼……二单元，三零一……啊，找到了。”
唐怜云可不管这么多，任性的拉着青墨的手，在小区里快步的前行着，绕了好长的路段才在小区较为偏僻的地方找到了青墨所住的楼房——外表看上去光秃秃的，甚至还不如小区外面的几栋楼好看，很难想象在这样的城市里还会存在着这样老旧的建筑。
十六号楼的电梯也相当古怪的样子，行动的速度非常缓慢，根据青墨的说法，这栋楼是文遗安排给她的，楼里并没有别的住户，电梯永远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在使用，可能是因为文遗特别加固过吧，电梯并没有发生坠落的情况，从一楼升到三楼，这个电梯竟然足足用了将近四十秒。
“还不如走楼梯呢。”
唐怜云感慨一声，牵着青墨的手走出了电梯，迎面的就是一扇漆黑而压抑的门，门上没有挂着对联或者是福字，只是勉强比周围的墙壁干净一点，唐怜云刚想打开门外的鞋柜换上拖鞋，青墨拉住了唐怜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家……很脏，不用换鞋的……我……只有我自己的份儿……”
说罢，青墨松开了抓着唐怜云的手，将钥匙捅进了房门里，只听见咣当一声相当老旧的门锁打开的声音，房间门被缓缓地拉开，门轴似乎缺少了润滑油一样，开门的时候吱嘎吱嘎的响着刺耳的声音。
“打扰咯……”
唐怜云无所谓的嘟囔了一声，踢掉了自己的鞋，穿着袜子走进了青墨的家里。
乍一看，这房间大概有个五六十平米吧？
有点乱，但是并不脏。
不，倒不如说，比起眼前这种凄凉的景象，乱一点反而还让人比较安心。
唐怜云在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你住的地方？？？”
“嗯。”
青墨愧疚的低下了头。
青墨的家——不能用适宜居住来形容了。
刚一进门的这个房间正常来说应该是作为客厅来使用的，然而，这客厅里并没有什么茶几沙发之类的装饰，只有一张放开的小木桌，一团沙发一样的东西，在沙发的旁边立着两个吊瓶的架子。
墙壁上贴着蓝色的墙纸，然而四壁都是光秃秃的，除了墙纸本身的花纹之外，别的什么装饰都没有。
在沙发的旁边是个铁架床，说句不好听的，就像是医院的病人用得那种一样，惨白的颜色看上去就让人相当不舒服，地上散乱着很多沾染着红色污渍的绷带以及一些拆封过的蓝色塑料袋，不用看文字，光是闻这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就能确定袋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了——一次性医疗用品。
“这是……这……”
唐怜云皱着眉退走进了屋子里
根本不暖和——
对，现在是九月，今天是九月一，秋夏之间的交际，房间里没必要追求什么所谓的暖和，但是却也不该这样，光是踏进一步就觉得发自心底的寒冷。
没有盆栽，没有电视，没有温暖的布料，没有看上去能供给很多人吃饭的餐桌，没有香味儿。
这里更像是一件……荒废了的病房。
青墨倒是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仿佛把这一切当成了理所当然一样的踏入了她的“家”，弯下腰，把地上的医疗用品的袋子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脸上满是局促的慌乱。
“我就说我家很乱的……你……也没地方……我……对不起……对不起啊……”
说着，苦笑着苦笑着，声音又开始嗫嚅了起来，给唐怜云本就已经饱受震撼的心灵带来了更多的压抑和负罪感。
她的记忆之中存在着一份乱世，战乱的世界，到处都是哀嚎，火焰，箭矢，死人的世界。
然而就是在那样的世界里，在容纳无家可归的难民棚里，她都能感受到温暖，都未曾感受过像是这个地方一样的……荒芜。
踏入这个房间，冰凉的感觉简直就像从脚底钻上来的一样。
“……”
看着唐怜云不说话，青墨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一样，踉跄着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从房间里搬出来了一把好歹算是有点样子的木头椅子放在客厅里。
“你坐这个吧……方姐姐平时就来坐这个的……”
木头椅子是棕黄色的，跟周围的景色格格不如，这一抹暖色出现在这样的房间里反而显得格格不入了起来。
“我……”
唐怜云走到了刚才青墨走进去的房间，那房间里也是同样纯蓝色的壁纸，天花板上的LED灯散发着冰冷的蓝色，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乱七八糟的纸张，上面还有红色的印戳。
“你平时……都……吃什么啊？”
不知道为什么，唐怜云喃喃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偶尔方姐姐来了会给我带来好吃的，如果不来的话，我就用钱……去楼下买一点……面包之类的。”
“……”
青墨局促不安的看着从进屋开始就不肯入座的唐怜云，咬着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衣柜，饭桌，书桌，沙发，电视，花盆，挂灯，茶几，茶具，饮水机……全部，都没有……”
“……那个……很抱歉啊，我都说了，我家很寒酸的……”
“……”
唐怜云喃喃的坐在了椅子上，受到了极大震撼的她张着嘴巴，呆呆的看着青墨坐在对面的铁架床上。“那你……平时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呢？”
“我……”
“加入我今天没有跟过来，今天晚上你该打算怎样度过呢？”
“哦，对，你提醒我了……稍等一下。”
青墨从铁架床上起身，划拉了一下小木桌子，从一堆塑料袋子中找出了一包没有拆封过的撕开，塑料包里装着的是一瓶拇指大小的药瓶跟一管无针注射器，青墨娴熟的把袋子撕开，拆掉药剂的封口，将药剂卡在了注射器的槽部，娴熟的挽起袖子，对着自己右手的手臂注射了药剂。
高压将液体挤成了针，刺破了肌肤，将药剂输入到了体内，注射过程持续了五秒钟，青墨短暂的嘤咛了一声之后把注射器和药瓶放在了袋子里，丢尽了垃圾桶。
“一般回到家里的话，我会注射药剂……然后……看看姐姐带来的书……之后就是睡觉，如果在暑假的话方姐姐会领着我出去玩，开学后……我就会复习功课。”
“……那样……不会很无聊吗？电视呢?手机呢？网络呢？那样的话不是一点点的乐趣都……”
青墨摇摇头苦笑着。
“网络也好，电视也好，我没办法去接触的，不知道为什么，方姐姐曾经给过我一个手机，但是在她教我如何使用手机时，我盯着屏幕就会开始剧烈的头痛，因此没办法好好的接触网络的……电脑也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我对痛觉的感知很弱很弱，但是只有这份头痛是货真价实的，痛起来的话，脑袋跟要裂开一样……大概，这也是我倒霉吧。”
“这才不是什么倒霉！这是生病！”
忍无可忍的唐怜云大喝了一声，吓得青墨一哆嗦。
唐怜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极大的愤怒一样，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拨通了方柳凌的电话——这是今天在学校的时候方柳凌给唐怜云的联系方式。
“嘟，嘟——喂？怜云小妹妹……怎么了嘛？”
方柳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不自然，唐怜云皱着眉头：“为什么要给青墨准备这样的房间？”
“……”
“这样的地方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吧？这种满足最低生存需求的环境到底是什么啊！！！”
猛然间，唐怜云想起了今天早上方柳凌在自己家发出的那句跟当时的谈话内容毫无关联的感慨。
“你……已经到青墨的家了吗？”
“这个根本就不是家！”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方柳凌叹息一声。
“我们在尝试排除过敏原，因为青墨的身体原因，我们只能提供给她最低限度的生存资料，她似乎对某种东西存在相当强烈的过敏反应，一旦接触就会头痛，我们在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撒谎吧！这样，就是这样的理由，你们让她……生活在这种环境里？？？”
“……虽然不愿意这么说，但是怜云小妹妹，你要知道，如果你没有哥哥，没有宁千川作为庇护者的话，你的生活环境……其实也会变城这个样子的。”
“……”
“我们对待观察目标的基本原则就是这样，提供最低限度的需求，尽量满足目标的愿望，并且，对目标进行调查和研究……”
唐怜云捏着手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样的就叫最要求……这样的就……喂，青墨！”
“啊……在，在……”
看着没由来的发起脾气来的唐怜云，青墨瑟缩了一下，抱着自己的肩膀，一副坐错了事情的样子。
“你……”
话到一半，唐怜云突然面色一沉。
“方姐姐，你说这一切……该不会是青墨要求的吧？”
“我曾经多次询问过青墨是否想要更好一点的生活环境，如果她能提出，我们文遗就可以视为【目标的要求】而去满足她，但是——这孩子什么要求都不会说，只会答应，给予什么会受宠若惊的拒绝，询问要求，就算再怎么努力的去诱导也会拒绝，她虽然从来不强硬，但是却像是要把自己封闭起来一样，拒绝接触更多的刺激——我们断定为这是【目标的自我保护】所以……”
“目标目标目标，烦不烦啦！她叫青墨，是有名字的人啊！”
可能是被青墨的体质所吸引而导致体内的恶念涌出了吧，唐怜云控制不住脾气的对电话大嚷道。
“……对不起。”
然而，没想到的是，电话另一端的方柳凌很干脆，也很诚恳的道了歉。
“这是规矩，是规定……是文遗行事的标准之一，我真的尽力了，可是真的无能为力，这样的荒芜是她自己选择的，我们——能做的只有遵循目标合理且不危害社会安全的要求，除此之外，偷偷地送两本书已经是我能做的最大的抗争了。”
“……”
这不怪方柳凌。
唐怜云能从对方的语气中判断出来那种真挚的无力感，以及……略微的，稍微包含了一丝丝诱导的语气。
“唐怜云，不，观测目标二号，我们只能满足观测目标提出来的合理要求……你有你的哥哥，你哥哥满足了你一切的爱想法和欲望，所以你不会绝望，我们文遗也没有插手……但是……你，仍旧存在着向我们提出要求的权利，如果是你的要求，是合理的要求的话，我会作为重要的参考标准向上头反应，请求上头批准的。”
“原来……是这样吗？”
唐怜云的愤怒刹那间消散，就像是乌云被一阵强风吹走了一一样。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所以才让我成为青墨的保护者……”“不不，我可没说过我有任何的打算和任何的想法，请你不要血口喷人的污蔑我，我只是在跟观察目标陈述必要的基本规则而已，包括这一通电话都是观测目标主`动`打`过`来`的——不存在任何的诱导和目的性……那么，我再次询问，观察目标二号，编号为10074的唐怜云小姐，请问你是否都文遗有什么要求呢？只要是你要求的——”
“……”
唐怜云放下了手机，低下头，直直的看着青墨，开口说道：“我想要一个额外的休憩地点，身为青墨的监视者和保护者，我要求贵组织为我提供一个适合居住环境宜人的空间让我能够跟保护目标一起居住——这是身为青墨的保护者，以及身为你们的观测目标所提出的要求，明白了吗？”
“当然——保证办到。”
电话另一端的声音满含愉悦。